宝贵爹主要在集市上卖一些锅碗瓢盆一类的日用器具，他家是村里第一批做买卖的人家，是村里第一批“万元户”，当摩托车还是稀罕物件的时候，宝贵家已经有了带棚子、有方向盘的三轮车了，在那个年代家境算是比较殷实的了。上天给宝贵爹打开了一扇门，却关上了一扇窗，宝贵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，这让宝贵爹十分上火，没有儿子，“偌大”的家业就便宜了外姓人，他的人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，在一通摆猪头上香拜神求祖宗之后，宝贵降生了。

宝贵出生那天，宝贵爹迫不及待地要给宝贵取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，他家姓钱，他觉得“钱满柜”这个名字最好，最能体现他对宝贵的期望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。不过这个名字一是不够大气，二是不够文雅，容易让别人一眼看出自己的文学功底。思来想去，只能退而求其次，取名为“钱宝贵”，宝为财宝之意，贵与柜同音，还有贵气之意，宝贵爹觉得这个名字挺好。

宝贵家对面住着一户姓杜的人家，在宝贵出生那年，也生了一个儿子，取名叫梦龙。据说在梦龙出生那晚，他爷爷梦见了一条蛇，蛇又被称为“小龙”，所以取名叫梦龙。宝贵与梦龙从小一块玩耍，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，直到上大学，才不经常见面。大学毕业后，宝贵爹不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离自己太远，要求宝贵在离家近的地方找工作，梦龙比较恋家，本就不想在外地工作，所以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又都回到了老家。

在老家，很多人都选择去钢厂上班，钢厂工资比其他行业相对高一些。两个人一商量，一起到钢厂报了名。他俩被分配到轧钢厂，入职的时候，正赶上轧钢厂新建一条生产线，宝贵是学仪表自动化的，梦龙是学机械的，公司十分重视大学生的培养，为了更好地、系统地培养他俩，让他们到项目部工作，宝贵在仪表组，梦龙在设备组，领导希望他们在新生产线的建设过程中多学习，多积累经验，要求他们到现场认识、了解到货的设备。

那时候天气虽然已经很冷，但工地上仍然一派繁忙景象，有的地方在搞土建，有的地方设备已经就位，有的地方在连接管路。宝贵和梦龙到公司后，领导不安排具体工作的话就去现场，梦龙每次看到新设备都用手机把铭牌拍一下，回到办公室就把铭牌上的信息登录到电脑上，在网上查一下这种设备的用途、工作原理。

宝贵搓着手从外面进来，看见梦龙又在鼓捣电脑，问梦龙：

“你干啥呢，天天看你忙忙叨叨的！”

“我把设备铭牌上的信息整理一下，录到电脑了！”梦龙答道。

“整那个干啥，投产了不定让你干啥去呢，整这个没用。”宝贵说。

“多学点东西没坏处。”梦龙说。

半年后，新生产线投产了，梦龙被重新分配到设备科，而宝贵成了一名仪表工，宝贵心里很不服气，认为自己一个本科生当一个仪表工是大材小用，而且梦龙都能到科室工作，凭啥自己不能。

这天下班坐通勤车，梦龙对宝贵说：“听说咱们公司要办学校，有好几个专业，有外聘的老师，也有厂里的技术骨干给讲课，你去不去？”

“不去，还得占用下班时间，我歇还歇不过来呢，谁没点自己的事！再说该学的都学过了，还能教出点啥新花样来，我比某些所谓的老师学历都高，他们还教我？搞笑。”宝贵说。

看见梦龙带着耳机，宝贵问：“你听啥歌呢？我这两天总听郭德纲的相声呢，忒有意思，给你推荐两段？”

“我没听相声，听这个呢。”梦龙把手机拿给宝贵看，宝贵看见“管理艺术”四个字，宝贵心想梦龙是不是脑子“瓦塔”了，还管理艺术，你想管谁，净做白日梦。

周末，宝贵拿着鱼竿来到梦龙家门口喊道：

“龙儿，快随洒家钓鱼去喽！”

“梦龙去上学了，整天不着家，不是这事就是那事，家里啥事也指不上！”梦龙妈答道。

“婶子你快管管你家梦龙吧，天天忙忙叨叨的，也不搞个对象，你啥时候抱上孙子啊？”宝贵笑嘻嘻地说。

“说我家梦龙，也没看你带回个姑娘回来啊？”梦龙妈还是维护自己儿子的。

“婶子你不知道啊，那鱼塘的老板有个闺女，可漂亮啦，你以为我白去的？你看哪天我给娶回来，婶子你可别眼红啊，不过梦龙是我兄弟，我不会不帮他的，隔壁鱼塘的老板也有个女儿，我替梦龙介绍介绍啊！”宝贵一本正经地说。

“那婶子先谢谢你啦！”梦龙妈说。

“不过人家今年刚上幼儿园，您先别着急呦！”宝贵说。

“快滚蛋吧，你个兔崽子！”梦龙妈笑骂道。

岁月是残酷的，但对每个人来说却都是公平的，你的一年是十二个月，别人的一年也是十二个月，不过差别在于，也许你的十二个月过完以后回过头来看看，一切乏善可陈，是一部清汤寡水的肥皂剧，甚至有些镜头的影像是模糊的，而别人的生活或许如一部战争片，虽然有艰辛，但也有胜利，回过头看看，能看到自己插在每一个城头上的旗帜，那一面面旗帜上赫然写着“奋进”！

转眼间，五个年头过去了。这一年，因为梦龙工作努力，表现突出，被公司评为优秀员工。

“我听说梦龙被评为优秀员工了？”宝贵爹吃饭的时候问宝贵。

“嗯，是。”宝贵应付道。

“咱家虽然条件不太差，你还有三个姐姐可以帮衬你，但要想过得好还是得凭你自己，你得有点上进心啊！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，谁都不如自己靠得住。”宝贵爹语重心长地说。

“嗯，知道了。”宝贵应付了一句。

一个情况来的很突然，设备科长是外地人，老母亲年事已高，最近半年身体一直不太好，而科长又是独生子，为了照顾老人，他向公司申请辞职，老科长离职后，并没有委任新的科长，而是由设备厂长兼任设备科长。

一天，设备厂长把梦龙叫到办公室，对梦龙说：

“你们老科长提出辞职的时候，我曾跟他了解过你们设备科几个人的情况，并让他推荐你们当中有谁可以接任他，他向我推荐了你。”设备厂长说。

梦龙听了厂长的话，心里很激动，但是他知道，他一直在努力工作，得到领导的认可并不让他意外。

“我也一直在观察你，觉得你确实是一个在工作上有抱负的小伙子，干工作勤恳、认真，考虑事情也比较全面，只是你跟科里其他人相比资历、经验上欠缺一些，担心你在管理上遇到困难。”厂长说。

梦龙听了厂长的话不免感到失落。

“但公司一再提倡培养年轻干部，所以我反复考虑后，跟厂里领导交换了一下意见，最后决定还是锻炼锻炼你，让你代理设备科长，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，一来是响应公司号召，二是我们也不能凭主观臆断就认为你干不好，犯经验主义的错误，明天厂里开旬会宣布这个决定。”厂长说。

梦龙从厂长办公室出来，一缕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楼道的墙上，这熟悉的楼道让他感到从没有过的美丽。是的，付出不一定有回报，但是不付出想得到回报比付出了就想得到回报更不可能。

在村里人眼中，梦龙是厂里的“大领导”，梦龙不厌其烦地跟别人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大领导，但他们依然笃定地认为他就是大领导，说他年轻有为，有出息，是好样的，村里时常有人给梦龙介绍对象。

梦龙要结婚了。

“梦龙下个月要结婚了，你啥时候带一个回来啊？”宝贵妈对宝贵说。

“快了，快了，等着吧。”宝贵说。

“你快别做梦了，谁能看得上他，懒得没边，付不下苦，能有什么出息！”宝贵爹认为宝贵的所作所为对不起自己绞尽脑汁琢磨的名字。

“你俩再唠叨我可离家出走了啊！”宝贵道。

“你出家我都不拦着你！”宝贵爹说。

“还不是你们惯的？这回着急了吧！”宝贵三姐说。

“你都嫁出去了，管我们家事干啥啊，有事没事啊，没事赶紧回婆家去，别烦我！”宝贵也不甘示弱。

“别现在说话硬气啊，有本事缺钱了别跟我张嘴。”宝贵三姐怼了一句。

梦龙结婚那天，宝贵和几个同事坐在一桌，一个工友对宝贵说：

“宝贵呀，你和梦龙一起长大，一起进厂，一条街住对门，为啥人家当科长了，你咋还是个普通工人啊，差距咋就这么大呢？”

“想知道为啥，因为他跟厂长有关系呗。”宝贵故作神秘地说。

“别听他胡诌，据我所知，梦龙跟厂长一点关系没有。”另一个工友说。

“山人不打诳语，我对我所说的真实性负责，我所说的一切可作呈堂证供。”宝贵说道。

“行，你说吧，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，你是不是山人我们不管，我们指定让你变成阉人。”另一个同事说道。

“那不能白说，你们得干一个，你们不喝我不说。”宝贵将了大家一军，好奇心让大家不得不干了这杯酒。

“说吧，啥关系。”大家迫不及待地说。

“上下级关系。”宝贵笑眯眯地说。

众人无语。

又过了几年，宝贵也成了家，他和梦龙都有了小孩，都在城里买了房，只是宝贵花了他爹攒了一辈子的钱买的房，梦龙是凭自己的努力买的房，因为梦龙已经是厂长了，一个月能挣好几万。

一天，宝贵接到电话，说他爹突然摔倒了，昏迷不醒，让他赶紧去医院。据医生说宝贵爹是突发性脑出血，比较严重，需要尽快做手术，先交押金10万元。

宝贵住在城里，一家开销不少，他们两口子工资又都不高，手里是没有多少钱，只能给三个姐姐打电话。押金是交上了，但背地里三个姐夫对宝贵是有看法的，平日里三个姐姐没少帮衬他，但这次的钱数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算小数目，女儿为父母治病当然也是天经地义，但作为儿子的宝贵不能以没钱为理由就不承担这笔开支，关键是以宝贵的现状，这种帮衬是没有尽头的，他们在宝贵身上看不到希望，宝贵隐约也能感受到三个姐夫对他的不满。

然而，祸不单行，宝贵爹还没出院，女儿在上幼儿园时突然腹痛，被诊断为肠梗阻，治疗费用大概5万元。宝贵赶到医院，看着焦急的妻子，快要崩溃了，他不好开口再跟三个姐姐要钱，该怎么办？“我去找钱！”宝贵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。其实宝贵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借钱，他蹲在医院的路边，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，马路上车来车往，别人开着几十万几百万的车子，自己却为几万块的救命钱束手无策，宝贵此时感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助，他想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，想到自己的女儿，想到自己曾经的无所事事以及过往的种种，他讨厌甚至痛恨自己。

“宝贵，你在这呢，我听嫂子说你去找钱了。”梦龙远远的叫他。

“梦龙，你来了。”宝贵说。

“我听说丫头生病了，过来看看。”梦龙说。

“这是5万块钱，正好赶上发年终奖，还没存上，你先用着。”梦龙把钱递给宝贵。

“谢谢你，梦龙！”宝贵有些哽咽了。

“咱俩别说谢谢，不过有些话我想跟你说，咱俩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，一定要居安思危，咱们就是家里的天，要有上进心啊，一定要撑起这片天！”梦龙深情地说。

“我懂了，是真的懂了，只是现在晚了。”宝贵说。

“不晚，努力的最好时机，不是五年前，也不是十年前，更不是以后，而是当下！努力吧，兄弟。”梦龙鼓励他。

宝贵终于把持不住，抽泣起来。

“你哭啥呢，大白天咋还做梦了，瞧你那没出息的样，人家谁跟你似的，喝的烂醉，从昨天睡到现在了，你还起来不啊！”宝贵睁开眼，看见父亲瞪眼瞅着他，原来是一场梦，还好只是一场梦。

“我看你这样的，也只能喝喝别人的喜酒了，谁嫁给你啊！”宝贵爹说完摔门走了。

宝贵回味着刚才的梦，历历在目，那种真实感，那种无助感，此刻依然在脑海中萦绕，久久不能散去，他尤其记得在梦里梦龙跟他说的一句话——努力的最好时机，就是当下。

本文获第八届“九江杯”文学创作大赛小说类二等奖

作者张秀瑞，来自设备采购处。喜欢看电影，通过文字和图片记录生活。